梅核气
前言:时间都向前走了,只有你还留在原地,真傻。
01
“今早,中央气象台发布寒潮预警,未来三天,我市将持续阴雨天气……”
某人的手机里正传出央视早间新闻女主播的标准播音腔,字正腔圆,没有一丝含糊的吐词就像这一夜就坠落的温度。秋,走的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留恋。
“妈呀,冷死哥们了。”
张锐不知从哪儿得到一块四方的薄毯,把它像包粽子一样牢牢的裹在身上。一只手抓住毯子的两边让它不会顺着佝偻的肩背滑下,一只手在飞快的移动鼠标。他在排位。
桌上的农夫山泉还剩半瓶。
它被人猛的翻转又回立,还算坚硬的瓶底与实木的桌面对撞,发出砰的声响。平静的水突然变得动荡,忽而猛冲上抵瓶顶,忽而坠落下至瓶底,一瓶水都在沸腾,带起数不清的气泡与喧嚣的水花。大起大落后,许多数水滴都归于宁静,只有少数,被瓶身的凸起框住,死死的不肯下落。
突然的微震,水面泛起涟漪,困险在上的水珠纷纷滴落——桌子以一种快而微弱的幅度上下起伏着。
丁旺头不动,眼珠却拉出极度左边的角度瞟了一眼身旁这个畏畏缩缩的寸头。
“别抖了啊张锐,我技能都被你抖歪了。”
张锐缩在毯子里不为所动,穿着五分裤踩着拖鞋的脚甚至抖的更厉害了:“妈的你技能歪了跟哥们什么事?我跟你中间还隔着空气好不?”
丁旺也忍不住了,他趁着回城的空隙把手握成拳塞到嘴边直哈气,白色的雾气一层层的卷过,很快就消逝不见。
“我不行了,实在是太冷了。”他摘掉一侧耳机转头,身后的新闻还在外放。
“阿宁,什么时候开空调啊?”
“……最大风速可达六级,降温幅度可达10~15℃,局部可降至18℃……”
陈爱宁滑出微博界面,播音女声戛然而止。“这才多少度啊?就开空凋?”陈爱宁站起来,走向选手们的训练桌,他探身拉起窗帘,微弱的天光透进来,窗前的亮度轻微的暗了下去。这正午的天光,似乎还不比不上只开了四盏副灯客厅。
陈爱宁左看右看,确定窗户都关上了以后,他拉上了厚重的窗帘。
“我把窗户都关上了。”
他转头对张锐和丁旺说,“冷就多穿点衣服,你们衣柜里塞的那些衣服可以拿出来了。”
张锐并不买账:“冷啊!手冷,你总不能让我把手塞到袖子里打游戏吧?”
他想起刚刚听到的寒潮预警:“这西伯利亚的风都吹起来了,是时候该开空调了。”
陈爱宁还是有些犹豫:“这还没下10℃呢,会不会有点早?”上海的电费还是有点贵的,上上下下三层楼的用电,是个不小的数目,以至于他每回从物业那里看到电缴费单上的数字是,他都会推推自己的眼镜让焦对的更准些,看清那些小而大的数字。
丁旺意识到他话里开裂的可协商的缝隙,他决定敲下最后一锤来拯救这把还未15投的游戏:“那你就开低一点,这样还能少费些电了。”
陈爱宁低头沉思了一下,他觉得丁旺说的很有道理。
“那行吧,等我去找找遥控器,前两天他们收拾客厅不知道给我放到哪里去了。”
略远的说话声伴随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客厅:“哎,中午了,你们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看你们。”丁旺操纵着厄斐琉斯目不转睛。
“我随便。”张锐把一只腿提到椅子上,用膝盖抵住桌子,继续抖。
“妈的,你们每回都这样说,点回来又嫌这儿嫌那儿的。”陈爱宁握着空调遥控器的样子就像握着尚方宝剑,他从客厅的另一端走过来,宝剑出鞘,就等处决逆臣。
“那我点吧。”张锐一把抓起键盘旁的手机,轻车熟路的打开美团外卖,手指还在上面滑动,嘴巴就已经在统计人数了:“你,我,丁旺,南风,卢卡斯……一共9个人。”他撑着椅子把自己拉高一点:“哎,我们吃冬阴功吧,今天正好还是冬至。”
旁听许久的卢卡斯插了一句嘴:“冬至跟冬阴功有什么关系,不是该吃饺子才对吗?”
“哎呀,无所谓,冬阴功!吃不吃!”
“吃!”
“吃!”
“吃!”
“……”
一石激起千层浪,主动静音的各位像是冬眠醒来的龟,发出了饥渴待投喂的声音。
昂头调节温度的陈爱宁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怎么才9个人?”经常点外卖的他对人数极为敏感,“宝蓝呢?”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一上午都没有看到王柳羿:“他人呢?”
张锐已经麻利的在输付款密码了,灵活的手指点在屏幕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这是他的键盘音效。
“蓝哥说他不舒服,想多睡会儿。”
“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他咳的厉害,昨天半夜没睡。”
02
王柳羿突然觉得有些陪伴自己久了的东西还真是扔不得。
就像现在,他很想抓个什么东西放在手里,来缓解一下紧张感。可伸手往胸前一摸,啥都没有。这种感觉就像有一天你要出门郑重的场合你必须洗头结果洗发水用完了你又不可能顶着油头去赴约那般烦躁又无可奈何。
他把放了许久的水银温度计从咯吱窝里拿出来,递给陈爱宁。
不过他递的速度有点慢,视线一直跟着温度计在移动,他想看清水银线的位置。
但事实证明他是多想了,眯着眼半天没找银线被灯晃的眼酸就算了,因为分散了注意力,那些被压下的异物感像是突然被打开牢门的犯人四处乱串。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带动他瘦削的上半身晃动,交接的温度计没能按指定的运行轨道落入陈爱宁的手心,它从两指指缝间滑过,被重力吸引,直冲地面。
“卧槽!”
陈爱宁眼疾手快,在温度计落地的前一秒抓住了,王柳羿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咳咳……空空空……多少度啊?”
张锐听他咳的声音都不对了,打趣的说了一句:“蓝哥,你不会是新冠吧?我看微博上说,新冠有发热,干咳……还有啥来着?”
“乏力。”奶爸丁旺适时解答。
王柳羿抓紧自己胸前的衣襟,舌底高高隆起:“我咳……没有乏力。”
他的解释很坎坷,一句话被断成好几节。
他很怕自己真的是新冠。但他这一个月就待在基地哪里都没去过,接触的人也全是基地里的人,他们都没事,自己应该不会是新冠吧?
他眼巴巴的望着陈爱宁,希望他嘴下的判决会是无罪。
“36.5,没发烧。”
陈爱宁拉下来自己的口罩,长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们基地要全军覆没了。”
“嗨,我就说嘛,蓝哥还没我出去的多,怎么会是新冠呢?”
“咳咳咳咳咳……”
张锐摘下自己的口罩用力的丢在了桌子上,力道大的棉质材料都能划破空气啸出风声:“闷死哥们了。”
“但是宝蓝你这么咳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苏志林担忧的看着王柳羿,“要不你去医院看看吧?”
张锐快速的敲着键盘,他看着自己的电脑,头摇出不可捉摸的行动轨迹:“现在去医院麻烦得很,要做核酸、挂号、排队……太浪费时间了。”
王柳羿还沉浸在自己没发烧的喜悦中。
只要不是新冠,只要不会隔离起来就好。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没……咳咳咳……事。”王柳羿吞下一大口口水,他想像水就是冷却剂,可以镇住这副喉咙深处叫嚣的瘙痒。
他用牙齿撕扯着嘴角掀起的硬质凸起:“……可能就是太干了,多喝点水就好了。”
这种看似解决了一切问题的说辞并没有引起大家的反驳,众人深以为然,闲聊主题围绕如何拯救冬天干燥开始热闹起来
他们也认为王柳羿每到冬天就咳得厉害是因为天气太干,所以嗓子痒,所以咳嗽,所以多喝水就能解决问题。
逻辑缜密,合情合理。
连王柳羿都深信不疑。
03
但是想简单解决问题的王柳羿并不能如愿。
就像他并不能把自己从队伍的颓势中完全的摘出来,就算上场打比赛的不是他。
有研究说,人一天要喝满八杯水,才能满足正常的人体需要。喝少了不行。
但是研究从未说过水喝多了会怎么样。
但其实研究不说也很容易知道。
水从口进去,胃肠吸收,肾脏排出——结果只有一个:多尿。
王柳羿轻轻的翻过身,摸到枕头下的手机,然后摁下侧面的开机键。并不算明亮的光线突然刺入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里,说不出的酸痛还是让王柳羿眯着眼,从缝隙中寻找屏幕上的时间。
04:07,十分阴间的时间。
估计是黑白无常都不会跑出来游街锁魂的时间。离午夜太远已经工作了很久,离黎明不近又不能提早下班。
对人来说也是,如果睁着眼埋怨为何不早睡未免有些太迟,可默默静等天亮又太漫长。
怎么都不值得。
这人或鬼都该睡着的时间。
但王柳羿真的睡不着。
无比清醒的尿意一拥而上,冲散每次好不容易拢聚起来的睡意。还有喉咙深处那些蠢蠢欲动的困兽,它们都在舔舐利爪,等待王柳羿松懈的瞬间。只要一瞬,它们就能划破牢笼,唳啸天空,唤醒众生。
认命的抓起眼镜,轻轻的坐起来,掀开棉被,把脚腿吊在床边,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拿住手机,把亮度调到最低,屏幕朝下,他找到了床边的拖鞋。
“空……”
一声不张嘴的咳嗽还是从喉咙里喷泄出来,就像鞭炮像在了桶里,闷闷的。王柳羿下意识手机高举,他借着忽略不计的光,看向了对面床。
没有一点反应。
王柳羿在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张锐这个室友睡眠质量一级棒,跟以前那个比,是打雷都叫不醒的那种。
穿上拖鞋,轻手轻脚的走向房门,用拿着手机的手缓缓下压金属的门把手,听到锁芯缩回门锁,王柳羿以一种不疾不徐的速度拉开了门。
开门,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开门后会遇到什么。可能一群人正吃着外卖闲聊问你干嘛去了怎么才到,也可能是他们垂头丧气的收拾着设备顺便给你递纸巾;可能会有人给你热烈的拥抱,也可能会有人给你枯萎的背影。
总之,门就像薛定谔的那个盒子,打开,在亲眼看见之前,没人知道那只猫是死是活。
他看着漆黑无边的长走廊,越过薛定谔的门,关上了自己的退路。
他现在只能向前了,因为厕所在外面。就算手机能打开更强力的手电照亮前方,他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可能丁旺减肥饿的满眼冒金星会跑到客厅找吃的;可能吴好顺会站在窗边给自己的朋友打电话;可能……
可能,一切都有可能。
不过无所谓了,已经决定要向前的人,怎么能被虚无的可能绊住脚。
王柳羿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朝着厕所走去。
第七次
这是王柳羿入睡以来第七次上厕所。平均半个小时一次,间隔规律的如同二牛每天的点心时间。
这是他为了压住咳嗽付出的代价,他并不后悔。相反,他还有点开心。
打开洗手间的门,进去,关上,再走两步,再打开一道小门,才是厕所。
王柳羿锁上两道门,再加上各人卧室的门,就是三道。
应该听不到了吧?
王柳羿想,他松开捂住嘴巴的手,被压住的猛兽暴跳而起,它咆哮着,愤怒着,快要撕裂王柳羿的喉咙。
“咳咳咳咳咳咳……”王柳羿从来没想过人居然会咳成这样。
“咳咳咳咳咳咳!!!空空空空……”
他感觉自己的整个气道都打开了,频率极快的一呼一吸,氧气还没来得及进入肺里就被吐出来,他咳的涎水直流,头昏脑涨。
“空空空空空!!!”
他突然把双手撑在马桶边上。
他不喜欢太靠近马桶,虽然阿姨每天都在刷它。不过他没力气了,他所有的力气支撑咳嗽需要的肌肉。抽搐的腹肌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如此有存在感,它收缩,收缩,再收缩,似乎是要把胃都咳出来。
“咳咳咳咳咳……”
他觉得自己的脸涨厉害,鼓膜也突突的向外,像火炉里的馕,还挺暖和的。穿着薄款睡衣的他一点都没有刚出来时的瑟瑟发抖。
一个弯腰,胃部猛抽,他终于续满能量,呕了出来。
“呕……”
酸牙的涎水似乎不愿太快离开主人,它抵抗着重力流的极为缓慢。王柳羿不惯着,清淡的唾液快速分泌,中和胃酸,两下,王柳羿就吐了个干净。
牙酸感褪去的同时,也带走了喉咙那股不能抑制的刺痒,可异物感还是存在,它就像被刻在了王柳羿的喉咙上,时间、强酸、湍急的气流都不能让它磨灭。它顽固的如同某些记忆。
倒退靠住冰冷的墙壁,脱力的滑下,王柳羿终于能大口呼吸了。虽然他呼吸的样子狼狈的像被捞上岸的鱼。
“叮咚!”
微信的提示音在只有苟延残喘的卫生间突兀的响起,效果不亚于深水炸弹投入微漾的河面。王柳羿抬头看了眼他放在水箱上的手机。
“嗯……嗯,咳!”
他站起来,一边思考着什么消息会在这个时间发,一边震动嗓子,想要清除黏在喉咙上的痰液。
04:29
杰克
蓝哥,听说你感冒了?
王柳羿突然笑了,原来真有人会在人鬼不喜的时间活动啊。
他垂下自己拿手机的手,摁下冲水的按钮,汹涌的水流从四面八方冲下,它们汇聚成强力的漩涡,带走范围内一切可见之物。
包括那抹炽烈如火的红。
可它们带不走口腔里这股腥甜的味道。
“咳咳咳咳咳咳……”
只停歇了片刻急痒卷土重来,王柳羿只好拍着胸口,以图它消停些。他怕再来一轮,自己还没站起来,熟睡的人们就该摸起来了。
说是拍胸口,可他的动作就像是在锤石头,力气又大,频率又快,恨不得拍碎自己的胸膛。
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04
可想安静解决问题的王柳羿还是不能如愿。
就像他明知道喻文波已经走了就不该总是想着他以前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
但是他没想到,就算自己不想,别人还是会靠上来。就像那些恶毒的诅咒,非要让你从里痛到外永生永世不能摆脱才行。
本以为摆脱掉友爱的队友,尽责的领队,自己就能独自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即使那些东西他一点都不熟。
可他错了,就像待在26℃的空调房里不知道13℃的室外温度有多恐怖所以只穿了长袖打底和卫衣那样错的离谱,他应该把去年买的那件雾蓝色长款羽绒服翻出来裹上的。
他并不认为这是一场命运般的偶遇,喻文波的样子是明显早就知道他会来这家医院,而且为了不错过自己,他来的肯定要比自己早。
看来革命的队伍里出了叛徒啊。
“咳咳咳咳咳咳……”
王柳羿无奈的……咳了个嗽。
喻文波上前一步。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双目无神的俊秀青年在想什么,他只知道如果他和王柳羿要是再堵在入口前不动,周围群众眼里的嫌弃很快就化作道德规范,给他们两狠狠地上一课。
他想去拉王柳羿,可口罩下突然爆发出如他在吃鸡游戏里拿到的加特林横扫铁皮房般响亮密集的咳嗽声,呵退了所有人,包括他。
被包的只剩眼睛的防疫人员看了一眼王柳羿,她把体温枪顶在王柳羿额头上,淡定的扫过:36.6℃,她一边挥手示意王柳羿往里走,一边流利的问着:“有没有去过外地?有没有乏力?有没有接触可疑人员?”
“咳咳咳咳咳!!!没有,没有,没咳咳咳……有。”
防疫人员看着快躬成虾的王柳羿,他看了眼一直在旁边虚扶着王柳羿的喻文波,好心的建议到:“挂个耳鼻喉科或者呼吸科的号吧。”
喻文波从善如流,好看的丹凤眼眯成人见人爱的月牙状,他一边后退,一边朝防疫人员鞠着小幅度的躬。
王柳羿冷的厉害,咳的又像个晚期肺痨的样子,虚虚弱弱让旁人以为他是什么重病病人,急需等待治疗,大伙都不约而同的侧身,给他腾出了宽阔的通道顺畅无阻。
王柳羿一双大长腿走的极快。
喻文波只好小跑。
“蓝哥。”喻文波喘着粗气,“你身份证带了吗?”
“咳咳咳咳……带了。”
“医保卡呢?”
“咳咳咳咳咳咳……嗯。”
“那……”
王柳羿听不下去了。
喻文波以为他是谁啊?这种比自己妈妈还操心的语气,他当我是小孩子吗?谁给他这种权利的?
“你…不要……再说了咳咳咳咳咳咳空空空!!!”
只来得及爆发了一句话的愤怒被烦人的咳嗽吐的一干二净。他想换杀死人的眼神剜喻文波,可也被震动的胸腔摇的无法聚焦。
王柳羿真的恨不能把自己的喉咙挖下来看看上面到底粘着什么东西。
“空空空空空空呕……”
已经一天没吃没喝的胃就算抽的再离谱也不能吐出什么,只不过是徒有声势罢了。
王柳羿弯着腰,把手撑在膝盖上。他一边推开喻文波递下来的纸巾,一边听着自己要死不活的咳嗽声和耳边心急如焚的问候声,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
05
王柳羿不知道喻文波是怎么进来的。
根据现在的疫情管理规定,一个诊室应该只有病人和医生两个人才对,没病的人应该在大门口的时候就被拦下来了。
但结果却出乎意料,喻文波不仅进了医院大门、门诊大门,他甚至还进了诊室门,若无其事的搬了把椅子坐在了他旁边。
医生看了看了眼喻文波,似乎并不在意,问诊流程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咳了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吧。”
“以前呢?没有咳过吗?”
“嗯?”
“以前冬天也像这样咳过吗?”
“咳咳咳咳咳……大概两年前也有过,不过没有这么厉害。”
“咳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咳得厉害了会呕吐,心跳加快,头涨得痛,然后……”王柳羿停顿了一下,他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医生。
喻文波突然扣起了手指,专心致志的样子旁若无人。
“会吐血。”
一直淡定的敲键盘的医生终于肯抬头看一眼王柳羿了:“什么颜色?多不多?”
“红的,不多。”
“喉咙痒不痒?”
“痒倒还行,就是感觉喉咙里好像有东,很不舒服。”
“痰呢?多不多?”
“不多。”
……
五分钟的问诊事无巨细,在医生摁下鼠标后结束。打印机吐纸的声音听的王柳羿心里发慌。
“咳咳咳咳咳咳咳……”王柳羿捂着自己的口罩,尽量不让口中的气流吹的口罩又鼓又缩。
“医生噗咳咳咳咳……我这是什么病啊?”
“从你的描述上看呢,我很大程度上怀疑是哮喘。”
“咳咳咳咳咳咳!!!”
“不过不是我们日常生活中常见的那种,你这种应该属于咳嗽变异性哮喘,以咳嗽为唯一症状。不过还要做些检查才能明确诊断。”
“做个电子鼻炎喉镜,再做个支气管激发试验。”医生拿下打印机上的纸:“这个是支气管激发实验的同意书,要家属签字同意。”
他把纸放到王柳羿面前,眼神却望向喻文波,很自然,就像妻子生病,签字的权利自然就落在了陪同的丈夫身上。
“这是你男朋友?哦对了,你没有青霉素过敏吧?”
“不咳咳咳咳咳咳咳……”王柳羿咳的语不成句。
“没有就好。”医生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支笔,递给喻文波:“做之前呢,我先说一下这个检查的风险……”
“咳咳咳……医生!”王柳羿咳得满脸通红,“他不是我男朋友。”
他不是我男朋友。
他早在两年前就不是我男朋友了。
06
直到水晶爆炸的前一秒,王柳羿都在想:到底是哪里出问题?
他们已经从山峰跌落谷底,好不容易才爬上来,结果别人猛的一巴掌扇过来,他们又咕噜咕噜的滚了下去,脸颊生疼。
他很讨厌才从战场上满身伤痕的回来还不能有一丝喘息的时候就被别人拉出去再次撕裂伤口。这种方式太过残忍,就像把你拉出去杀死再吐两口唾沫,他们恨不得使出全身力气去否认你过去的一切努力。
“你觉得今天失败的原因是什么?”
我要是知道今天失败的原因就不会在这里听你问这种傻B问题。
“……有没有一个东西可以改变今天的BO5?”
现在的记者是什么臭鱼烂虾都可以做了吗?
“现在的四强赛已经结束了,想问一下队伍里的氛围是怎样的?”
这到底是什么鬼记者啊?
可喻文波还是忍着痛上去了,他是个不会让周围人为难的人,再难受的局他也会笑的体面。
“我们分开试试吧?”
王柳羿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站在马德里夜晚的马路上,刺骨的风吹的他耳朵生疼。
“我说,我们分开试试吧。”
他突然觉得嗓子有点发涩:“咳……理由呢?”
“一定要有理由吗?”
“我被人甩了难道不该知道理由吗?”
“……你就当是为了钱吧。”
王柳羿被堵的说不出话。
他还小的时候,高深的道理听不懂,妈妈就给他讲最浅显的:“人生在世,有三件事绝对不能做:破人婚姻,杀人父母,挡人财路。”
“什么意思?”
“别人的婚姻,你不能去破坏,别人的爸爸妈妈绝对不能侮辱,别人要发财,你绝对不能去阻止。这些都是伤天害理的事情,要是做了,会被人家戳着脊梁骨骂的。”
是啊,别人要去发财了,你怎么能挡住别人升官发财的路呢?要是别人因为你挣不到钱,你会被记恨一辈子的!
但是王柳羿还挺想知道的。
喻文波这种“豁达通透”的人恨起一个人来会是什么样子。
他和喻文波许久都没有说话,两个人相距不过一米,眼睛里都是对方。可王柳羿却觉得他和喻文波距离就像坐火箭一样,瞬间就拉开了千里万里,他都看不清喻文波了。
冰冷沁骨的风一阵又一阵的刮过,他觉得嗓子越来越痒了:“好咳咳咳咳咳咳……我知咳咳咳……道了。”
他顶着寒风咳了个痛快,“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了。”喻文波揪着一张脸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那你走吧,我散会步,一会儿就回来。”王柳羿转身,背对喻文波。
喻文波在背后叫他,却没有跟上去的打算:“还是回去吧,这里不像国内,晚上不安全……”
语气温柔的就像他平常哄自己的一样。
王柳羿听的心火直冒:“我说你走!你听不懂吗?”
他大踏步的离开,很快没入黑暗。
一连串的咳嗽回响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带起无数的回声,就好像街道上有很多人,贴在他身后,窃窃私语。
可他都没法反驳,眼泪流到嘴里,咸的要命。
他尝到眼泪才想起自己还没吃饭,穿着刚离开场馆的衣服,在异国他乡的街头吹着冷风。
真是可怜啊!
王柳羿想:人家西班牙人民公园的流浪汉都有帐篷和救济餐,我一个晚上事业爱情双双滑铁卢还要在这吹冷风。
虽然两者不能相提并论,但王柳羿就是觉得很伤心。他抽噎着,悲伤如同漫天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他几乎不能呼吸。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王柳羿按着自己不停震动的胸腔,不知为何,他从场馆出来后就在咳,越咳越厉害,越咳越大声,他完全不能控制,就像他不能控制这场比赛的走向,不能控制他爱的人决定,不能控制这狼狈的眼泪。
王柳羿讨厌这样无力的自己,就像讨厌曝光在聚光灯下等着别人无端指责般厌恶。
我总要能自己决定一些事情。
“咳咳咳咳咳咳!!!”
哪怕下一刻死去也要。
他举起手,圆润光滑的指尖修剪的整整齐齐。拇指抵上喉结,用力后压,如同抵颈之剑,缓缓进入。
黑夜、少年纤细、围观的沉默、狂风喧嚣着悼词。
这是一场无言的刑罚,少年匍匐着死去,身后的影子拉出黑色的血液,溅满整面墙壁。
他跪在地上,没有呼吸,看着大地,眼里全是黑夜与繁星。大而亮星点组成一只羽毛漂浮在他眼前,仿佛在嘲笑他的无力。
真是可悲啊王柳羿。
过去的一切都离你而去了,你还留着它,视若珍宝。
他一把拽下,麻木的大脑只来得及捕捉空气,顾不上理会以皮肤为支点用蛮力挣断金属会造成什么痛苦。他随手甩了出去,就像在扔垃圾。
不知道是甩到了什么地方,叮叮当当的似乎在下落。他呆坐着,听着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逐渐减弱,最后满耳都是风。直到环颈一周的皮肤开始火烧般的疼痛,烧毁了喉咙深处的痒意,王柳羿才从地上爬起来,他拍了拍自己的队服,用袖子擦去了满脸的泪,昂首挺胸的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他骄傲的像颗夏天里的柳树。
体面而已,这种虚假的东西谁都有,不用别人给。
但扔掉项链的第二天,王柳羿就有点后悔了。理由是毕竟那是真金白银买的,花的都是他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跟谁生气也不能跟钱过不去。
可王柳羿在那条街来来回回无数遍也没能找到,他回想起自己听到的那些声音,甚至趴在下水道井盖上一个一个向下望,差点没把巡警也招过来。
他没能找到,他只能拖着行李灰溜溜的离开西班牙。
虽然后来他才知道喻文波真的是把宁愿自己吃亏也不让别人难堪的体面文学发挥到了极致。
但是没用了。
就算每天都能看到几十个未接来电,就算每天都能听到无数的消息提醒。
没用就是没用。
迟来的解释,无力的就像那晚的比赛赢不了,那晚的话收不回,那晚的项链找不到。
不管喻文波怎么道歉,没了的东西,没了就是没了。
天王老子也别想它能回来。
07
“不是男朋友啊?”医生的语气有些说不出的失落,“那你不能签,要家属才行。”
“咳咳咳咳咳……”王柳羿皱眉,镜片后的眼睛,不耐溢于言表,“一定要家属……咳吗?领队可以吗?”
“不行,”医生思考了下摇头,“要不你打电话叫家属现在过来也行。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王柳羿觉得自己的嗓子疼的厉害,说话都生疼:“他们咳……来不了,在……江西……”
“蓝哥。”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的喻文波突然叫他,王柳羿转头,眉头皱的更深了。
“别浪费时间了。”
王柳羿看着喻文波,他现在咳得不能说话,眼里闪烁着坚定拒绝,可喻文波不为所动,他只能努力说话,希望能在喻文波说出什么奇怪的话之前阻止这场“偶遇”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但可惜,就算他可以把“咳”这个字发出抑扬顿挫,宫商角徵羽各种各样的音调,也比不上人家轻飘飘的一句字字分明的话。
“我是他男朋友,以前是,现在也是。”
“咳咳咳咳咳咳咳……不……”
不字的音被咳嗽声盖的严严实实,王柳羿准备用摇头来表达自己六级大风都吹不飞的拒绝。
“德杯快要开始了吧?你准备的怎么样了?”喻文波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
好吧,他承认,六级大风穿不过一堵混凝土的墙,更何况这堵墙还胖了。
八点挂号,十点看病,十一点去缴费等待检查,好不容易排到他了,医生却指了指墙上挂的钟,可怜兮兮的说:“你下午再来吧,我们要下班吃饭了,哦对了,中午别吃饭啊。”
是啊,都十二点半了,医生早该下班吃饭了,自己也该为这位帮了自己大忙的不速之客谋划一下午餐。
不想说话,咳嗽是最好的借口,
王柳羿不理会路人的眼光,他一路都在咳。这不是什么愚蠢的借口,这是病人的权利。
“蓝哥,我……你要去哪里?”喻文波险些跟不上王柳羿,“吃饭的话刚刚那里就可以,那家店人也不多。”
“咳咳咳咳咳咳!!!”王柳羿头也不回的把手机举到喻文波面前,但是他忘了,因为身高差的原因,同等高度手机屏幕只能对上一张柔软的唇。
他也不管喻文波看没看到,或者说是他生怕喻文波看到。
他的手机屏幕此刻显示的是一家面馆的地图。这是IG基地附近新开的一家面馆,味道很不错。最重要的是,因为才开没多久,去的客人不多,不用等待。
等待,会生出许多变故,就像你站在峡谷里,不主动插眼等着别人pin信号,你就不知道下一秒从草丛里钻出来的会是打野还是中单。
而变故,是王柳羿最不愿看到的东西,他需要更积极的游走,才能维持优势始终在己方。
一碗清汤鸡丝面,二两,不要醋,不要泡菜,多要小葱不要香菜。这是喻文波的饮食偏好。
这也是王柳羿为了能更早的完成检查减少他与喻文波的共处时间做出的最佳决定。
当服务员把面推到喻文波面前时,他看了眼王柳羿。王柳羿一手拖着腮,面向楼下的车水马龙,还在小声的咳着。
喻文波转而低头看向自己的午餐:清澈的汤面上漂着细小的油花,清脆的葱花点缀着在细长的鸡肉,根根分明的面条藏在汤下,白色的雾气滚滚。
怎么看都不是难吃的样子。
喻文波抽出纸袋中的木筷,心里突然有莫名的不爽,他也是在IG呆了好久的人了,怎么以前没发现这家店。
但他又想起在上海这个城市,更新换代的速度是其他城市难以企及的快,人都是来来走走,更何况一家小小的面店。
能久留的东西不多,能在万千变化中遇到也是小概率的奇迹。
但可惜,他是个念旧的人。
他嗦完第一口面,发出了好吃的呜呼,可是对面的人就像没听到一样,继续看他的窗外。
08
王柳羿实在没想到这个咳嗽竟然浪费了他一天的时间,等他把报告拿给医生的时候,人家都要下班了。
医生拿到报告,神色一如既往的淡定:“fev1正常的啊,咽喉也是好的……奇怪。”
“咳咳咳咳咳咳……”王柳羿一下又一下的抖着肩膀,“咳咳咳咳咳……怎么了医生咳咳咳。”
“你这不是哮喘。”医生来来回回的看着王柳羿的检查单。
“那咳咳咳……怎咳……么办?”
医生摘下上午被他戳在钉子上的挂号单:“这样,你拿着挂号单,去找59诊室的中医老师。”
他推着王柳羿起来,把检查单塞给了喻文波,就像在赶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现在才四点半,薛老师还没下班,快去快去。”
从西医跨度到中医的速度太快,坐下的瞬间,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就已经开始回答医生的问题了。
“……”
“每年11月犯?”
“嗯。”
“感觉嗓子里有东西,有痰,咳不出来?”
“嗯。”
”咳得厉害了会有血?”
“咳咳咳咳咳咳……嗯。”
“家里爸爸妈妈都没这种情况。”
“……嗯。”
“所以……咳咳咳空空空……医生咳咳咳呕……我这是……”
王柳羿越说越咳得厉害,医生用手势示意他放松,然后指了指门口靠墙的饮水机,颔首示意喻文波去接杯水。
“咳咳咳咳咳咳!!!”
水递到了王柳羿的手里,背上也传来不轻不重的拍背感。温水顺着喉咙流下,配合着到位的拍击,紊乱的呼吸慢慢回归正轨。王柳羿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有力的手不知何时收了回去。
“你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医生继续提问。
“没有。”
“那你最近开心吗?”
“……还好。”王柳羿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那两年前呢?也是11月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烦心事?有没有不开心?”
“医生,我不明白这些问题跟我咳嗽有什么关系?”王柳羿直接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他很想起身走到门口看看那块诊室牌上写的到底是中医科还是心身疾病科。
但他不知道,他认真提问的样子在外人看来有多尖锐,就像被棉花遮住的大头钉,掀开伪装,锋芒逼人。
“梅核气。”医生神色依旧和善的面对王柳羿的提问,“我怀疑你得是梅核气。”
“没和气?”
“一个中医上的病名。”医生眼尖的看到了喻文波手机屏幕上的字:“哦,你朋友在看,让他给你说说吧。”
他转头去看喻文波,喻文波被点名也正好抬头,两人相距不过一米,神与形都与两年前那天晚上莫名重合。王柳羿有些恍惚。
但这次先开口的是喻文波。
“梅核气,中医病名,是指咽中异物感,如有梅核梗阻,咯之不出、咽之不下。咽中梗阻感多在吞咽动作时,尤其是在吞咽唾液时感觉明显,吞咽食物时反而无异常感觉甚至会有所缓解,检查咽喉部或邻近器官并没有器质性病变……”
喻文波语气毫无起伏的念了一堆临床表现,都与王柳羿的症状高度重合,但是他最后收音的速度太拖沓,王柳羿以为他还没念完。可直到他把手机放回衣兜,他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王柳羿以为这个病就这么多了。
“这个病多与情绪有关。”医生有一下没一下的他的键盘,银白色的电脑屏幕光映在他的眼睛上,反光方块的边缘,冷的像一把刀。
“也就是说,你这个病,跟你的心情有关,你应该是有什么事压在心里,久而久之,造出来的……”
王柳羿看着医生不停张阖的嘴,像是看着阿姨买回来的活鱼,掉在在地板上不停蹦跶。
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搞笑。
09
王柳羿赶在中药房下班的前一刻,得到了两大塑料袋的中药。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些东西,职业选手中也有在喝中药的,他们将之形容为:狗都不喝。
他很好奇,所以他把袋子打开,把头埋了进去。
很浓郁的中药味。
干燥的苦腥味吸入鼻子的一瞬间王柳羿仿佛置身于药房,四面八方都是敞开的药柜。漂浮的细小药粉进入鼻子、喉咙,让王柳羿又是喷嚏又是咳嗽。一个气道不可能同时执行两个动作,一时间,王柳羿已经在想如何逃离这个星球了。
眼角余光里的黑色一直在,把王柳羿的视野吃下去一块,让本来就灰蒙蒙的环境更加模糊。不能看到全局的王柳羿有些烦躁。作为一个辅助,视野分是评判一个好辅助的重要指标,
他快速的走位,希望可以获得更为明亮的视野。
“蓝哥,你等一下。”
喻文波在身后叫他。
“咳咳咳咳咳……”王柳羿虚咳着,并不搭理喻文波。
“蓝哥。”喻文波提高声音又叫了他一遍。
王柳羿继续往前走,领着两大包药挤过狭窄的闸机通道。
“王柳羿!!!”
突然拔高的声音让他们两周围的行人都停下来,先看喻文波,再看他。王柳羿不得不在众人的注视中刹住脚步。
他转身,尽量压下喉咙中的异物感,撑起酷哥的样子:“谢谢你今天帮我签那个同意书,如果要吃饭的话,基地阿姨做了饭,一起吗?”
喻文波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喻文波的长相是可爱那一挂的,但是他冷脸的时候,嘴角凝住,唇珠上翘,丹凤眼半遮瞳仁,眼尖全是生人勿近。还挺唬人的。
喻文波很少用这样的眼神看人,但是一旦他用这种眼神看人,就说明他已经被气到极致。
喻文波举起手中的单子:“这是你的药方,医生让你吃完这几副药,复诊的时候带上,你落在柜台,忘记拿了。”
哦,还能说这么多话,看来还是气的不够。
王柳羿朝喻文波迈出一只脚,另一只脚不动,他向喻文波的方向倾斜身体,就像他那年在刘青松朋友圈里看到的埃菲尔铁塔,塔底坚固,塔身笔直。
他接过喻文波手里的药方,十分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可喻文波还是看他,并不给他转移视线的时机。
王柳羿觉得喻文波要爆发了,说不定会说出什么让自己气到咳嗽的话。但是他有心里防备了,肯定不会轻易破防。毕竟两军对峙,最丢人的就是己方气急败坏。
可喻文波厉害,还是说出了王柳羿喘咳不止的话。
喻文波皱着眉,他说:“蓝哥,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咳咳咳咳咳咳咳……”
多搞笑啊,这种话喻文波你居然也说得出口?
“咳咳咳空空空空……”
我们为什么会这样你难道不知道吗?
“空空空空空空……呕……”
你到底凭什么还在这里质问我!
王柳羿弯着腰,头几乎抵住地面。
他放任自己咳了个够,咳嗽声几乎响彻天际,即使从喉咙里逼出来的痰和涎水带着丝丝腥甜。他要让这波积攒许久的痒意过去,以便他可以肆意的做些事情。
一件他老早就想做的事情。
王柳羿放下手中的中药,抹去嘴角的晶莹,他猛的抬头,清秀的面貌让他笑的更是儒雅。他朝喻文波大踏步而去。
喻文波突然愣住,眼里的王柳羿越来越近。
“砰!”
沉重的闷响在两人之间炸开,就像海底的炸弹被人引爆了一样。
王柳羿猛的一拳打在了喻文波的肚子上。
“……”
喻文波吃痛,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他捂着肚子缓缓蹲了下去,厚重的刘海遮住他全部五官。
王柳羿是发了狠的。
他虽然纤瘦,但平日里也是个撸铁的汉子。这一拳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没有心软。就算是高振宁挨了这一下,估计也要在床上躺上好几天。
没办法,他太生气了。
“是你说分手的,喻文波。”王柳羿居高临下的看着蜷缩的喻文波,“我不是宠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别用你的体面文学说服我,我不是什么善人,不会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借口被你感动到。”
“你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我。王宝蓝,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不像你,团结邻里,岁月静好,为了这些垃圾有的东西说丢就丢。”
“你和你的面子一样虚假。”
今天他就不该出来看病的,遇上了莫名其名的人不说,还被人莫名其妙的质问。更搞笑的是那个医生,他居然告诉你,你人往前走了,你的魂还留在原地,你要回去找它。
屁话!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没向前走!我都拖着这种身体向前走了,你还要我怎么走?我都怀着这种心情向前走了,你还要我怎么走?我都把这条路抗在肩上了往前走了,你还要我怎么走!
王柳羿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是疯子般的歇斯底里,可惜他身边没镜子。要是有,照一下,说不定恶魔就长这样。
王柳羿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境:“我们只能这样了,就像那晚的比赛赢不了,那晚的话收不回,那晚的项链……”
找不到。
“如果……我说……”
蹲在地上的喻文波,嗓子就像被钢丝球拉过一样,嘶哑无比。
王柳羿面无表情。
“如果我说……我错了,我要忝着脸回来……”
王柳羿冷眼看着喻文波摇摇晃晃的站起。
“……我能找到那根……羽毛呢?”
喻文波的手说着侧方的衣服口袋滑下,没入黑色地带。
冷漠的面具没有维持多久就裂痕遍布,王柳羿死死的盯住喻文波的手,就像溺水之人死死的抓住浮木。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王柳羿顶着腊月的寒风剧咳。
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
它被我亲手丢在了西班牙一条不知名的街道不为人知的某个角落,连我都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喻文波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王柳羿笃定喻文波在说谎,或者他买了一根新的拿来骗自己。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可王柳羿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喻文波的手,血丝狰狞,即使六级的寒风吹的他眼睛刺痛。
有光突然洒在他身上,暖黄的,很温柔,就像许久未见的太阳。
冬天黑的早,还不到六点,街道上的路灯已经亮起,照亮阴天的灰暗。
魔都之城,永不熄灭。
就像喻文波手里的星光,陪了他好多年。
后记:时间都向前走了,我要是不留在原地,就没人记住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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